印象里我将自己的童年划分成两段,一段是我10岁之前我们一家三口和爷爷奶奶住一起的日子,另外一段则是我10岁到13岁和外公外婆一起住的那三年。其实我自己家和外婆家也只隔了几公里而已,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记忆里这段距离会被那一下雨就到处坑洼泥泞的石子路拉的很长。因为离的近,所以村落的结构、房屋的风格也是一样的徽派建筑,除了靠着山,前面有条河,有口古井,村子中心位置都会有一个堂屋,我们村称呼它为“公堂屋”,外婆那个村则称呼它为“老堂心”。
虽然在称呼上略有不同,但是在功能上却是完全一样的,主要被用来存放比较大型的农耕工具(类似收割水稻用的大桶),办丧事(村里过世的人棺材都得在这里存放两天,然后从这里抬出去下葬),龙灯的制作绘画和存放(龙灯是我们当地的传统民俗文化代表)。因为房子历史悠久,加上那时候村里条件都不宽裕,导致年久失修,所以我儿时的印象里堂屋都会漏雨漏风。
小时候,下雨天没地方玩,我们会经常在堂屋里面躲猫猫,藏在各种放有稻草的农具里或者各个角落里一猫就是半天,可能是因为空间狭小和有遮挡物的原因,记忆里下雨天的堂屋会异常的温暖,偶尔从破窗的缝隙里穿过来的风也是异常的暖和。傍晚放学趴在石板上写完作业后也会在堂屋附近找一片空地玩弹子球或者跳皮筋,冬天里趴在寒冷的地上一个劲的瞄准,或是穿着笨重的棉衣棉裤尽管跳出一身汗也发现自己蹦不高。此时,如果绕着堂屋盘旋的寒风忽忽的拍打几下冻得通红的小手和一股脑钻进湿透的棉衣棉裤里,还是会让人冻的不禁打几个哆嗦。
说来也巧,我家就在我们村的公堂屋旁边,外婆家也刚刚好就在村子老堂心隔壁。前面提到过堂屋除了会放农具外,还有就是办全村的丧事,这让我从小就看到了很多人的离去,另外舞龙灯那是正月里全村最热闹的时候,所以我也从小就习惯、体验了这种喧闹。
我觉得对于历史来说,老建筑保留很重要,但是传承和借鉴也同样重要。堂屋的保留,使得大家记得人的离世需要有送别的仪式感,让龙灯民俗文化得以保留和传承。但是除了这些,我觉得它总是有一股风,记忆里有从窗户缝隙里穿过来的也有绕着它从墙角吹过来的,总是让人深刻难忘,我称它为“风气”。说到一个村或者一个家庭的风气,我们会想到的词藻会是些什么?淳朴?善良?败坏?十恶不赦?可能都会有吧。
记忆里我的老太太(我爷爷的妈妈),年老了得了老年痴呆,到处乱跑,所以被我爷爷长期关在一个小房间里,窗户上的塑料纸都被她给扯坏了,记忆里她会从窗户的破洞里给我塞吃的糖,经常对我笑,偶尔也会听见她发疯了一样的对着外面吼叫,说她要出去。只要有机会家里人给她送吃的开门的时候我都会跟进去,她总是会对我笑,但是我记得不多的印象里有几次她坐在地上嘴里不知道在嘟噜着什么,直到她那夜真的离开了尘世。我就站在她床前,我不记得当时自己哭没哭,但是我确定我是伤心的。我们村的堂屋在我小的时候住过村里一对孤寡老人,他们无儿无女,自己的房子太破没法住,村里就让他们住到了那里,我们经常会去他们家闹腾,从此对堂屋办丧事的凄凉、忧恐也不再害怕。总觉得他们家每天飘起的炊烟就暖了整个村子很多年。
外婆村子里有个精神失常的老人(传言她的小儿子去海南打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导致她思念悲伤过度,才诱发精神分裂),之前也是被关在自家的房子里,后来那房子倒了,被另外两个儿子嫌弃,最后只能寄宿在老堂心的大门口的稻桶里,那里几乎相当于室外,印象中有一次女儿给她买了一点排骨,她炖汤的时候误将洗衣粉当作盐放进了汤里,泡沫沸腾但她还是把肉和骨头都重新倒出来洗洗最后吃了下去。外婆家就在老堂心的隔壁,老堂心有一个天井,我下雨天就会来这里看雨从天井落下来,引起无限思绪,想着有一天这些雨能不会那么无情的一直困扰着我的家庭。望这天井的三年,是我被别人冷眼刺痛的三年,还有三年后续的人情冷暖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外公外婆一直是我眼里朴素善良的典范,他们一辈子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可是就在我离开他们之后有一年里,从来没再来过我家、关心过我的舅舅,有一天来到了我们在城里租的廉价小平房里,气呼呼的当着我的面对我妈说我外公已经70多岁了能死了,至于什么原因我不记得,但是那句话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看法。还有如今对我外婆的态度,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勤恳踏实的外公外婆有哪里对不住他。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我奶奶的妈妈,一位近百岁的老人最后被小儿子关在一个不足10平米的小房子里,赤裸着身体,每天只能喝冰冷的井水度日,所谓的床跟厕所相差无几。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身边,我亲眼所见,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请问,这些老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这些晚辈的做法真的比从天井落下来的雨和吹进来的风还要让人心寒。
如今堂屋还在,现在生活好了,村子都开始注重保护了,房顶墙体修葺一新,看上去漂亮了很多。但是风总是会穿堂而过,给人的体会,只能冷暖自知。人类的生命一代接替一代,每个人总有老的一天,前辈为下一代做个榜样,不要让孩子的看到太多的阴暗,感受到太多的寒冷?我们走的路正了,这堂屋的风再冷,跨过了严寒,裹着春天的嫩风吹来只会一天暖过一天吧。 (行者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