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一周年祭

发布时间:2021-08-05阅读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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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3日(庚子年农历五月十三),父亲走完辛苦的一生,享年91岁。子孙后代7月5日上午在强降雨中将其骨灰安葬在乌木山半山腰。

黄泥沾满裤腿,雨水夹着泪水,生死离别悲恸。

父亲是高寿了。许多村民扯葬礼上的红头绳,娃娃们用寿碗吃饭。那是父亲一世的行善积德、胆小耿直、勤苦劳作应得的福禄寿。但是命运多舛,大概77岁那年,他从顺安买鸡饲料回来,在绿火车的铁轨上摔断腿,肿得像水桶,得益于一名不认识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家的,家里一时忙乱紧急送医院,十余年过去了也没找到那位好心人。那以后父亲基本是伴随着病痛而度日的。尽管80多岁时,腿脚瘸着还隔三差五上街卖香椿头、艾草、萝卜青菜换零用钱的,公交车司机怯怯然视他为定时炸弹。特别是疝气发作起来,更是疼痛难耐,只有躺平才能好转。正是房前屋后的香椿头改善了全家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初期缺鱼少肉的生活。父亲总共3次摔断膝盖、大腿以及股骨粗隆,另有3次或者4次脑梗住院。倒计时的十来年里与医院不定期结缘,人至老年的痛苦及无奈,与近百年农村的沉重生活、历经几个朝代的困苦相叠加,让我对父亲的一生充满肃静。

2019年5月,这一跤摔得股骨粗隆间骨折,从此在医院、在家卧床,她的腰杆再也没有站起来,他的脚从此没接地气。在床上吃喝拉撒睡一年两个月,直至嘴张开、没了气、心跳停止,把人生的结束语变成了与疼痛、受罪的拉锯战。医生是准备冒着90岁高龄的风险给他做手术的,目的是让其以短痛换长痛。我们都做好了下不了手术台的思想准备,也到血库备了血。但是经过拍片、磁共振、心电图以及麻醉医生会诊,结果是不能手术。那就意味着,大概还能在病床上再拖两个月光阴。老人一旦跌,阎王就来接。袁隆平老先生就是摔跤卧床两个月左右,心肺功能衰竭而亡的。

医院设施不是很好,准备手术之前的各种体检是要到一楼。早知如此,也不必来来回回折腾老父亲从床上搬到推椅上、从心电图室搬到磁共振机器上。那种野蛮装卸导致的疼痛,让我想起国民党、日本鬼子对共产党员的十指订竹签、严刑拷打、皮开肉绽的情形。二哥、三哥在搬弄父亲时,听见父亲痛苦的呻吟喊叫,心中一定是刀绞剑刺。父亲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心毒”的医生视而不见的。我真心想,也这样跟家人屡次说过:这么大年龄了,手术又不能做,就请医生多开点安眠药,让老父亲减少痛苦、安静地离去吧。

可是无论法律还是道德都不能穷极。

庄子说:多寿则辱。人生过于长寿,难免蒙受病痛之辱、无用之辱、不敬之辱。尽管我们自古倡导忠孝仁义,但不孝的现象屡见不鲜,衣食住行仰人鼻息,失去人生尊严,记忆力节节倒退,老来确实不受人待见。有些家庭只得无奈,把老人送到养老院:等吃等睡等死,变成三等公民。

可是父亲就像胡杨树,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一生坚韧不拔,一世不曾屈从。前面两次骨折,他都在病痛中战胜了自己,他至少可以挪步上厕所,尽管尿不尽或者弄脏裤子;可以自己吃饭,我记得有时孙子辈、重孙子辈回来,因为热闹没让他上桌子,他还有点生闷气不吃饭;可以在家人的看管和借力助行器到楼下踯躅活动,抬头看得见天、低头望得见草。三哥通过一个郎中,花4000元对老父亲的股骨和大腿进行了固定,让他的疼痛估摸从十级降低到了五级,睡着的时候有时似乎并不疼的样子。三哥以及护工才能见缝插针地休息会儿。

苍天有眼!在这样薄情的世界深情的活着,老父亲在床上熬过了一年多,开始尚能简单的对话,后来他嘴里能发出声音,可是我们再也没有听懂他说了些什么。我从合肥回去看他,妹妹从横港回家看他,喊他“大大!大大!”他是有反应的,头会移动过来,眼睛会对着人。临近去世的最后几个月,只能喂微量的汤饭,几汤匙酸奶,一点声音也说不出来了,目光游移如炭火渐暗,大家的交流全凭猜想。

床上睡一年多,尽管三哥及护工精心照料,还是得了褥疮。得了褥疮,那就不是人间的日子了。难怪在医院,医生、护士都严肃严厉地提醒家属,一定要常翻身、常擦拭、常清洗、常扑粉,如果不小心得上褥疮,上级对医护人员是要问责的,那是不可饶恕的事故。老父亲的后背因为褥疮腐烂了3个洞,三哥通过亳州的朋友快递了药膏,每天晚上对着洞的边缘擦酒精、棉球清洗、抹药膏、蒙纱布、胶带固定,几个劳力满身大汗。实际上,老父亲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临走的时候,我滴血的眼睛估摸父亲的体重大概60斤不到吧。每次换药膏,都是二哥三哥和护工配合,帮他侧身如同文物考古,我是不忍心看,肉烂成窟窿,两三层的肉分离无法愈合,浓液发黄、气味也重,胆小的人见了会害怕、做梦,胆大的人见了会怪罪苍生“作孽”。也在网上买了气垫,让父亲睡在一愣一愣的垫子上,期待后背能串风。洋办法、土办法,都使尽了。

让父亲受刑的,还有两件:一是便秘,困扰了他好多年,我琢磨疼痛度等于女人生孩子,十天半个月就面临一次临盆。在坐便器耗时耗力筋疲力尽,却颗粒无出其右,全家人跟着担惊受怕。经常用开塞露也不管,着急时来临又拉在了裤裆里。后来在护工的指导下,转用香丹清才减轻些痛苦,半个月算一次日子,每次流程都在床上花几个小时。其二是,担心湿床,小便使用保鲜袋,可是他的手不停地撕扯,加上后来褥疮犯了,一定奇痒无比又顾忌他的手会抓绕,致使创口感染加重,就用手套、袜子、剪断的军大衣袖子将手包起来,用绳子将其双手分别捆在床挡上。现在回过头来想,将其双手固定捆绑,主要还是护理的人偷懒、不担当,夜里顾着自己睡觉,父亲的胳膊不能自由活动,痒了不能挠,这种温柔的痛苦实际是更要命的残忍。

转眼父亲离世一年了,二哥三哥在其阴历的生日和祭日,都上山为老父亲送了饭、烧了纸。大哥大嫂带孙子因为新冠疫情一直困在美国,我也因为在外打工没有尽到应尽的忠孝。

撰写此文,寄托思念,只愿天堂里没有病痛,也愿父亲在那边有心灵感应。

2021年7月4日  (沿江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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